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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七年,九月十八日。
秋日的阳光明朗,但拂过宫墙的穿堂风,却已带着深深的凉意。
王永光拢了拢袖口,跟在两名小太监身后,不疾不徐地走在皇城内的甬道上。
脚下的青砖缝隙里,偶尔能看到几...
晨光初透,乾清宫檐角挑起一抹淡金。朱由检未曾合眼,一夜批阅奏章至天明,案头堆叠的文牍如山,皆是各地灾情急报:河南大旱,赤地千里,饥民易子而食;陕西蝗虫蔽日,禾稼尽毁,流寇蜂起于野;山东河道决口,百姓溺死者以万计,地方官竟匿不上闻。更令人忧心者,辽东军饷已拖欠八月有余,袁崇焕上疏言“士卒冻饿不堪,铠甲生虱,若再无粮至,恐兵变在即”。
他揉了揉酸涩双目,指尖轻敲御案。昨夜斩曹化淳之举虽震慑群小,然朝局未稳,反扑已在暗中酝酿。那封匿名密信仍压在袖中,字字如针,刺入肺腑。他知道,自己已无退路??若不彻底翻转这腐朽江山,纵使诛尽阉宦,也不过是换了一批蛀虫罢了。
“陛下。”王承恩悄然入殿,声音低沉,“刑部乔尚书求见,说有要事面奏。”
朱由检颔首:“宣。”
片刻后,乔允升疾步入内,面色凝重,双手捧着一份卷宗。“启禀陛下,昨夜诏狱突审李永贞旧仆,得一惊人供词??‘影堂’曾在天启年间秘密联络宗室一人,许其‘共掌神器’,此人代号‘玉牒孤鸾’,乃当今皇叔、桂王朱常瀛!”
朱由检瞳孔骤缩。
桂王?那个素来闭门读书、不涉政争的远支亲王?
他记得此人,先帝之弟,封地湖广衡州,平日只知修道炼丹,连朝会都极少出席。可若真是他……则一切便说得通了。魏忠贤当年为何能一手遮天?因有宗室默许;为何遗诏被藏?因有人不愿正统继位;皇后中毒时机如此精准,正是为了制造储位空虚之象,逼他仓促立嗣,进而操控幼主!
“证据确凿否?”朱由检冷冷问。
乔允升低头:“有账册记录,每月自内库流出银三千两,经尚膳监转手,送往西华门外一处私宅,收据上盖有桂王府暗印。另有一名老太监招认,曾亲眼见桂王使者与曹化淳密会于镜清斋偏殿,时间正是陛下登基前三日。”
朱由检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秋风拂面,吹动龙袍猎猎。他忽然笑了,笑声冰冷:“好一个‘孤鸾’,真当朕不知你那点心思?你以为躲得远,便可置身事外?你以为装清高,就能瞒过天下人的眼睛?”
他转身,目光如刀:“拟旨,召桂王入京陛见,以商议祭祀先帝为名。沿途驿站严密监视,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乔允升领命而去。
王承恩上前轻声道:“陛下,此举恐激变南方诸藩……”
“那就让他变!”朱由检断然道,“藩王坐拥厚禄,不理国事,却暗通内廷,图谋不轨。今日不动他,明日便是第二个宁王之乱!传朕口谕,命南京守备太监高起潜加强江防,提防桂王借漕运南逃;另遣锦衣卫千户沈炼率精骑三百,星夜奔赴衡州,接管王府护卫,名为护驾,实为监禁。”
命令下达不过两日,边关急报又至:后金皇太极亲率十万铁骑围锦州,祖大乐死守孤城,箭尽粮绝,派人缒城求援,血书仅八字:“城存臣存,城亡臣亡。”
朱由检拍案而起。
户部尚书郭允厚昨日还当庭辩称“国库空虚,无力增饷”,今日锦州危在旦夕,岂容推诿!
他当即召集群臣于文华殿议事。六部九卿齐聚,气氛肃杀。钱龙锡率先出列:“臣请开内帑济军需,暂缓宗室岁禄,优先辽东战事。”
黄立极立刻反对:“不可!祖宗法度,内帑乃天子私财,岂可轻动?且削减藩禄,恐伤亲亲之道。”
“亲亲之道?”兵部尚书王在晋怒极反笑,“桂王勾结阉党欲行废立,这也叫亲亲?如今外敌压境,你们还在计较银子归谁!若锦州失守,山海关门户洞开,北京旦夕可破,到时候你们拿什么保你们的家产妻儿!”
殿中一片哗然。
朱由检静静听着,忽而开口:“诸位可知,洪武爷打天下时,倾尽江南赋税养兵;永乐爷北征漠北,三次亲征,粮草转运千里不绝。而今我大明疆土十倍于前,却连一座锦州都救不得?不是没钱,是钱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他站起身,环视群臣:“从今日起,暂停所有非紧急工程,裁撤冗官三百员,罢免贪劣督抚五人。内帑拨银一百万两,全数送往辽东。另,凡愿捐资助饷者,不论官民,记名褒奖;抗拒不纳者,抄没家产,发配军前效力。”
圣旨一下,满朝震动。
当日午后,户部被迫交出历年账册。朱由检亲自主持核查,发现仅去年一年,各地进贡“羡余银”竟达四百余万两,其中三成流入司礼监私库,两成用于打点阁臣,真正入国库者不足半数。更有甚者,江南织造局每年虚报损耗,侵吞公款百万,竟成惯例!
他怒极,提笔写下一道密令:命廉访司彻查全国税赋流向,重点清查盐政、漕运、矿监三大系统,凡涉案官员,不论品级,一律革职下狱。
风暴迅速席卷南北。
半月之内,十七名道府级官员落马,其中包括两名布政使、三位总兵。扬州盐商巨头汪文炳被捕,抄出黄金三千两、白银十二万两,宅中密室藏有与多名高官往来的贿赂清单。最令人震惊的是,名单之上赫然写着内阁次辅钱龙锡之弟钱龙鹤,曾任应天府推官,收受巨贿包庇走私。
消息传出,朝野哗然。
钱龙锡连夜跪于宫门之外,伏地痛哭,请辞以谢天下。
朱由检召其入殿,沉默良久,方道:“你兄?数罪,自有国法处置。但你本人清廉刚正,朕信得过。孤不愿因一人之过,寒了一片忠臣之心。起来吧,继续主持廉访司事务,若有避嫌之处,可自行请调。”
钱龙锡泪流满面,叩首不已:“陛下宽仁,臣唯有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与此同时,桂王朱常瀛接到圣旨,表面应允赴京,实则拖延行程,迟迟不动。其长子朱由?竟擅自调动王府护卫五百人,声称“护送父王”,实则意在武装北上。
朱由检冷笑:“果然是想逼宫。”
他不再犹豫,下令沈炼即刻行动。三日后,锦衣卫突袭衡州王府,缴获私制龙袍一件、玉玺一方、檄文数十道,内容皆为“奉天靖难,清君侧”。桂王当场被捕,押解进京途中绝食抗议,至南昌时已奄奄一息。
朱由检亲审此案。
面对铁证,朱常瀛终于崩溃,哭嚎道:“我本无心夺位!是曹化淳派人来说,先帝遗诏若现,必致天下大乱,唯有另立明君方可安定社稷!他说……只要我肯出面,便可得半壁江山自治!我只是……只是心动了啊!”
“所以你就想让朕做个傀儡,甚至死于非命?”朱由检冷冷道,“你忘了你是朱氏子孙?忘了祖宗江山是怎么打下来的?”
朱常瀛伏地颤抖,再无言语。
最终,桂王废为庶人,幽禁凤阳高墙;其子朱由?斩首示众;牵连宗室三人、文官十二人、太监九名,尽数革职查办。诏书昭告天下:“宗室干政,古今大忌。自此以后,亲王不得干预朝务,违者以谋逆论处。”
此令一出,诸藩震惧,无人再敢轻举妄动。
然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冬月初七,辽东传来噩耗:锦州陷落。
祖大乐力战殉国,城破之时身中十七箭,犹执剑立于城楼,至死不倒。后金军敬其忠勇,未戮其尸,反而以礼安葬。
朱由检闻讯,当场昏厥。
醒来后,他独坐乾清宫整整一日一夜,不饮不食。次日清晨,他召见兵部、户部、工部三尚书,以及袁崇焕特派使者,宣布一项前所未有的计划:**重建关宁防线,募兵二十万,筹饷五百万两,三年之内誓复辽东!**
众人皆惊。
“陛下,国库现银不足百万,如何支撑如此大军?”户部侍郎战战兢兢问道。
朱由检淡淡道:“卖官鬻爵,朕不屑为之。但若为救国,朕愿开‘功勋爵位’之例??凡捐银五千两者,授七品散官;一万两,赐世袭百户;十万两以上,封男爵,列入勋籍。所得款项,专设‘辽饷总局’管理,每一笔支出,须经廉访司审计公示。”
此策一出,民间反应两极。富商豪绅怨声载道,称“天子效法汉灵帝”,然广大士子百姓却纷纷称赞:“此非卖官,乃捐国难之资也!”更有热血青年自发组织“义勇团”,愿赴边疆从军。
短短一月,募银已达三百余万两,另有粮草器械无数。山西票帮联合十三家商号,承诺每年输送二十万石军粮至山海关,不取分毫利润。
朱由检趁势推动新政深入:
-设立“监察御史巡按制”,每省派二人,直达县乡,直奏天听;
-推行“一条鞭法”简化赋税,杜绝中间盘剥;
-开放科举特科,专录实务人才,不论出身;
-下令拆除京城权贵私占河道修建的园林,恢复水道畅通;
-严惩欺压百姓的锦衣卫校尉,连斩三人,悬首示众。
民心渐聚,朝纲日振。
然而,就在新年将至之际,一场更大的危机悄然逼近。
腊月十五,一名自称“影堂弃徒”的盲眼老道士在西直门自焚,临死前高呼:“玄衣翁未死,紫微将倾!”
火光映红半座京城。
锦衣卫在其怀中搜出一本残破笔记,记载了“影堂”三十年来的布局:从培养心腹渗透六部,到操控舆论制造谣言,再到利用天灾煽动民变,每一步都精密如棋。最后一页写道:“待中原大乱,胡骑南下,吾等扶真主登极,改元换朔。”
朱由检看完,久久无言。
他知道,“玄衣翁”仍在暗处窥视,等待时机。
但他亦明白,自己已不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少年天子。他有了钱龙锡、乔允升这样的股肱之臣,有了杨鹤、许誉卿这般敢于直言的言官,有了沈炼、祖宽等忠勇将领,更有了天下百姓渐渐复苏的信任。
除夕之夜,朱由检未依例赴太庙祭祖,而是微服出宫,步行至京郊一处贫民窟。那里住着数百户因灾流亡至此的农户,屋舍简陋,寒风穿壁。他默默走入一间茅屋,见一家五口蜷缩于草席之上,孩子饿得啼哭不止。
他掏出怀中仅剩的五十枚铜钱,交给妇人,轻声道:“拿去买些米粮,让孩子吃顿饱饭。”
妇人颤声问:“您是谁?”
他笑了笑:“一个想让你们活下去的人。”
回到宫中,已是子时。爆竹声零星响起,新的一年悄然降临。
他独自登上乾清宫最高处的望台,仰望星空。北斗璀璨,紫微垣明亮如炬。
王承恩悄然跟随而来,低声问:“陛下在看什么?”
“我在看天命。”朱由检缓缓道,“古人说,天子受命于天。可我觉得,天命不在天上,而在人间。在那些饿着肚子还相信朝廷的百姓眼里,在那些明知危险仍愿为国战死的将士心中。”
他转身,目光坚定:“告诉廉访司,继续追查‘影堂’。告诉袁崇焕,朕答应他的援军,三个月内必至。告诉全天下的官员??从今往后,朕的眼睛,不会闭上。”
王承恩重重叩首:“奴婢谨遵圣谕。”
风雪渐歇,东方微白。
又是一年春将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