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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守德桥对面的靡靡之音仿佛伸出了手一般,抓走了桥这边一颗又一颗的心。
在望江楼吃饱喝足的男人们此时已经忘了自己之前在饭桌上是如何的的经天纬地,只想走进香粉堆里,用银子砸出一个笼子,将活色生香的美人困在他的指掌之间。
只剩了寥寥十几桌客人的望江楼此时极安静。
人们或起身仰着脖子,或弯腰探着头,想看二楼到底砸了什么?西,弄出这般惊人响动。
跑堂的也顾不上客人了,慌慌忙忙来堵上了楼梯口,仿佛那位“罗家”会忽然抹了他家少?家的脖子,再杀出望江楼。
只有他们自个儿的?家,此时还稳稳坐在桌前,守着一桌的珍馐。
片刻前还与自己对坐谈笑的同行晚辈忽然之间就拿刀对着自己的儿子。
曲方怀开酒楼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就算这场面是真没见过的,他也能稳若见过一般。
就如此时,他也稳得像是自己有十个八个儿子曾当着自己的面被砸到一头血,还被人用刀比着脖子。
“罗东家,你说犬子设计陷害于你,可有证据?”
一脚踩着曲靖业的肩背,俯着身的罗守娴笑着说:
“曲前?,方才咱们不是正在说‘害人性命‘?怎又忽然成了‘设计陷害于我‘?“
到了这个时候,曲方怀再想这少年人走进来之后同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才知道其中竞字字是埋人坑,句句是杀人索,将他圈牢其中,丝毫不得动弹。
忆及自己方才的义愤,曲方怀自胸中徐徐吐出一股浊气。
“请业,你实话告诉爹,你是不是让人去寻了盛香楼玉娘子的家人,让他们去盛香楼生事?”
曲靖业被人用椅子敲了头,此时还在天旋地转,他挣扎了两下,仿佛一只垂死的王八。
“爹,你救我啊爹!爹,快让人救我啊爹!”
“你且告诉你爹我,你是不是让人......”
“我没有,爹,我没有!”
神智清明了几分,曲靖业自然是不肯认的。
用手上的精钢匕首??拍了拍曲靖业的?,罗守娴说道:
“吉福布庄吕掌柜,望江楼一位姓李的跑堂,由世兄你自己的奶兄弟。今晚曲世兄忙着招待贵客,还没见过这三人吧?”
听到“吕掌柜”三个字的时候,曲靖业的心就凉了大半,他?忙大骂出口:
“罗庭晖!你这奸贼,竟然当着我的面陷害我!爹,你别信他,他为了当行首使尽奸计……………
“我若想陷害你,又何必为了此事登门?你寻来的这些弹琴的、弹琵琶的,真是从苏州找来的弹唱班子?还是你从暗门子里包下的姑娘?”
凉凉精钢刃贴在曲靖业的?上,他的心比这刀还凉。
刚才他还看向他爹,求他爹救他,现在他已经不敢去看自己爹的?色了。
罗守娴还不想就这么放过他,她又说:
“我若真想让你望江楼从此一蹶不振,只要守住了你家的采?路子,不就够了?”
“你、你是什么意思。”一直稳稳坐在那的曲方怀霍然起身,一双令人不敢直视的鹰眼直勾勾地看向这个胆大包天的年?人。
罗守娴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头看向上上下下这些看热闹的。
最后,她看回了那一桌的菜。
曲方怀也看向方才还让自己甚是得意的满桌珍馐。
采??采买出了事?是哪道菜?是哪个材料?
他拿起筷子,将一颗翡翠鲜虾饺放进嘴里。
是好的,虾是鲜的。
再吃一个八珍蟹斗,蟹肉鲜香,没有松散,更无怪味,也是好蟹。
难道是豆腐皮鲍鱼包子?还是核桃鳝片?
他在酒楼后厨镇守几十年,鲍鱼也好,鳝鱼也?,隔着几丈远只消瞄上一眼,他都能分辨出好坏。
难道是河豚?还是鱼翅?鱼肚?
不对,这些东西的采买都是他亲自盯着的。
最后,他的眼睛停在了那道酒蒸黄鱼上。
是酒!
刹那间,曲方怀听到了自己后槽牙挤在一处的声音。
看着那架在自己儿子颈间的刀,他只有一个想法:
“怎么不捅下去,送这孽畜重入轮回!下?子做鸡做狗,别来祸害他望江楼!”
曲靖业此时已经彻底慌了,他?嘴想要向自己的爹求饶,却被人堵住了嘴。
把曲靖业的荷包塞进他自己嘴里,罗守娴对方怀?轻一笑。
是一个酒楼的东家对同行老前?的笑。
曲方怀看懂了。
望江楼的酒出了事,若让人知道了,这几十年的老招牌就算是落了地。
罗东家,是真的做正经生意,不刨根掘坟,不害人性命,此时此地,还给他望江楼留了后路,没让这个孽障为了求饶就将不该说的说出来!
罗致鸿那早死鬼真是天大的好福气!有个好娘替他罗家疏通关系赚来为先帝献菜的机会,又有个好儿子为他守住家业,再让罗家兴盛几十年,福气这么大,他受不住早早去了也是应该!
“罗东家,是我教子不严,让这孽障生出许多邪门歪道心思,为了一个行首,?害人性命之事都做了出来。”
说?,他弯腰,对着比自己小了足足三轮的年轻人行了一个大礼。
罗守娴直起身子,手握着刀,欠身道:
“曲前辈,令郎若真是来害我性命,也就?了,我也敬他是敢下狠手的。
“偏偏,他要害的是玉娘子。
“盛香楼里几十号人,人人有家有业有牵挂,唯独玉娘子,父母不慈、遇人不淑,在这女子难为的世道里,拼死为自己争一条活路。
“唯她孤苦,唯她苦里作甜。
“唯她轻而易举会死在世人唇舌之下,也唯她担着那些庸碌之人的轻薄眉眼,做着咱们都知道辛苦的禽行。
“令郎偏要用世人唇舌杀她,用世人眼光杀她,还自以为是用了什么高明手段,不过是悬丝一勾,对苦命人下狠手。
“今日,我揣刀来此,一则是问罪,二来,我也借令郎让维?城里见我盛香楼不顺眼的知道。
“玉娘子的命,不在于谁的唇舌,谁的眉眼,是在我,我臂膀不碎,手臂不折,我一条命还在,我便能勾着玉娘子,让她活,活得风光,活得光明正大,维?城里头一份的白案师傅有什么体面,她就有什么体面,不是我要给她,这是她该得的。”
“嘭”的一声。
精钢匕首洞穿了瓷盘,牢牢扎在了望江楼的红木桌上。
“小心!”
“住手!”
在她身后,有人扶起了曲靖业,一个望江楼的跑堂的举起托盘要砸她,却被她身侧站着的?序行抡起椅子砸了出去。
围栏?开成了几节,那人跌到了一楼,好悬没砸到看热闹的客人。
刚刚同时出言提醒的曲方怀长出了一口气,让人将那个跑堂绑了,又对罗守娴说:
“好,罗东家你的意思,我懂了。”
他看向自己的儿子。
“把他也绑了。“
跑堂们常年受曲靖业差遣,哪里敢动手绑人?
曲方怀见支使不动这些人,干脆自己上手,踹开了两个上前阻拦的,一巴掌将他儿子扇在地上。
“爹,我没有!”
曲靖业抱着自己的脑袋,战战兢兢看着自己的父亲。
曲方怀略闭了闭眼睛,面容松缓了几分。
“将手伸出来。”
“爹!”
“将手伸出来!“
曲靖业还是不肯,曲方怀伸出大手抓住自己儿子的手臂,如同拆猪肘骨一般,拧?了他的手腕。
凄厉的痛嚎声立刻回荡在已经空荡的望江楼里。
接进桥对面传来的琴声、箫声、琵琶声里,像是不为人知的鬼哭。
?序行第一次见有人竟能拆人骨如拆猪,看得甚是有滋有味,还没忘了抬手把自己的精钢匕首从桌上拔下来。
看见上面略有汤汁留下的痕迹,他用袖子擦了擦。
“多谢。”罗守娴将干干净净的匕首从他手里拿走,收了起来。
?序行:“......”
“罗东家,自今日起,这望江楼内外还是我这一把老骨头担起来,十年内,我不会再让这孽障再回维扬。明日,我会备上厚礼,亲自给玉娘子上门赔罪。”
罗守娴面上带着浅淡又恰到好处的笑,一如刚来时候。
被她搅合得天翻地覆的望江楼,此时显出了些颓败,就像她面前这位老者一样。
“曲前辈行事果断,晚辈还要好好向您学才是。”
“哈。”亲自将自己儿子手腕拧脱,曲方怀心里比面上难受千百倍,他强撑着说:
“罗东家行事坦荡,真正是后浪滚滚,将我等老朽都要拍在了干沙地上。”
“曲前辈,天色不早,晚辈也要告辞了。”
曲方怀连忙道:“请!今日招待不周,罗东家有空再来,我定要让你??望江楼几代人传下来的真功夫。”
罗守娴也笑着说:“那也该是晚辈请曲前辈去盛香楼,尝尝我那儿的粗淡手艺。”
“哈哈哈。”
二人说说笑笑,仿佛没事儿人一般走到门口,又依依惜别。
脸厚心黑如谢序行,在爬上?车之后都忍不住叹道:
“你们维扬的生意人真是深藏不露,一个砸店的,一个拧断了自己儿子手腕的,竟然都能笑着出来。”
“我不是说了,维扬人做生意,都是留后路的,谁手下没有几十?嘴等着吃饭呢?我给他留了后路,他也给我留了后路,同行相争各出手段是一回事,撕破脸皮是万万不能的。”
“嘶??”谢序行隐约觉得自己也悟到了什么。
“那你觉得这次这事儿是真跟曲方怀没关系?”
“大半吧,他或许有所察觉,又乐得纵儿子施展拳脚,若是他儿子计成了,我又未报复,这事也就过去了,反正只要不撕破脸,里面有多少人命,也都遮着掩着罢了。”
“哈哈哈,对,也就是碰上了大舅哥你,不然,今晚玉娘子怕是就得一根白绫自己了断了,又有谁会在乎?”
说着,坐在车里的谢序行面上又有了之前的那种矜贵冷淡模样。
“望江楼到底出了什么差错?把那曲老头儿吓成那样?”
“我哪知道?不过是诈那曲靖业罢了,他那等贪婪卑劣人品,少不了做些断不能让他爹知道的坏事,酒楼里最来钱的,就是在采买上下手。”
“你不知道?你还那么笃定?”
驾着?车的罗守娴享受着夜间的凉风,说道:“你以为我是神仙?随随便便就知道了望江楼里连曲方怀都不知道的秘事?”
谢序行顿了顿,再说话了。
“对了,今日我在望江楼看见了杨德妃的堂弟,他见过你吗?”
“他没见过我,不过他那同伴......”
深夜空荡的街上,一匹疾驰而来的奔?猛地停在了青皮马车前面。
马上之人居高临下,勒着缰绳笑着说:
“谢九,半年没见,只当你死在了哪个山脚荒野,没想到你竟在维扬给人当起了抄凳子砸人的恶犬。”
罗守娴看着此人,轻轻敲了下马车的车壁。
“找你的。”
车帘子掀开,谢序行探头看向来人。
“没大没小,叫九叔。”
哟,辈分这么大?
谢序行生了张带稚气的脸,二十多岁了也仿佛十六七岁样子,坐在马上的那人看着比他可要大一截。
“九叔。”
不服不忿不情不愿,那人还是叫了。
罗守娴挑了下眉头,就听谢序行又说:
“这位是你九婶的亲哥,你就叫一声......”
“罗东家!”一匹矮马踢踢踏踏跑过来,杨锦德欢欢喜喜跟她打招呼。
“谢承寅,这就是我说过的罗东家,她刚刚打人是不是极好看?”
望江楼里,面对一地狼藉,曲方怀揉了揉胸口,找了把椅子坐下。
“老爷,这是罗东家带来的礼………………”
看着掌柜手里拿的匣子,曲方怀顿了顿,还是接过来打开。
“这、这都是请帖?”
十张请帖,有九张上面要请的人都空着,只写了一场宴,六月初九,设在盛香楼。
唯一一张写了名字的请帖,是给他曲方怀的。
“这算什么礼?”曲方怀笑了笑,“罢了,事已至此,我也是他罗东家坐上行首的一看客罢了。”
“恭请莅临……………想想咱们家那些老关系,选着人品宽厚的,写上名字给他们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