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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血色立储(第1/2页)
景和十四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凛冽。第一场雪毫无征兆地落下,起初是细碎的盐粒,很快便化作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金碧辉煌的宫殿,也覆盖了这座皇城之下,无声流淌的鲜血与阴谋。天地间一片素缟,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血色祭奠。
雪落无声,人心却如沸鼎。
三皇子慕容云启暴毙于府邸的消息,如同投入冰湖的巨石,瞬间击碎了表面的平静,在朝野上下掀起滔天巨浪!消息传开时,正是深夜,雪光映着惨白的月光,将整座京城笼罩在一片死寂的诡异之中。
“听说了吗?三殿下…没了!”
“昨儿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太医说是急症猝死,可这也太…”
“嘘!小声点!我有个在王府当差的远房亲戚说…那死状…啧啧,七窍流血,面目狰狞,可吓人了!像是…像是中了剧毒!”
“毒?谁敢毒害皇子?”
“还能有谁?这不明摆着吗?五殿下刚‘意外’坠马没多久,三殿下又…这储位之争,剩下的还有谁?”
“嘶…你是说…那位?”
“嘘!不要命了!这话也敢说!”
“可太医不是说是急症吗?”
“急症?哼!我听说啊,毒就下在三殿下每日必饮的雪山云雾茶里!那茶…前几日,可是有人送过去的…”
流言如同附骨之疽,在深宫禁苑的每一个角落疯狂滋长、蔓延。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一个知情或不知情的人心头。太医署的“急症猝死”诊断,如同一张欲盖弥彰的薄纸,根本压不住底下汹涌的暗流和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养心殿内,浓重的药味混合着龙涎香,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息。皇帝慕容弘靠坐在龙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明黄锦被,却依旧掩不住那形销骨立的枯槁。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那枚温润的玉扳指,浑浊的目光投向窗外纷飞的大雪,眼神空洞,深不见底。
内侍总管王德海躬身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刚刚低声禀报了关于三皇子暴毙的“初步调查结果”和宫中的流言蜚语。
“云启…也去了?”皇帝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迟暮之年的疲惫。他问得平淡,仿佛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眼中竟无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般的疲惫与猜疑。短短数月,五皇子坠马身亡,三皇子暴毙府中,大皇子因“护驾不力”被褫夺爵位,贬为庶人,发配苦寒边疆…曾经枝繁叶茂、龙争虎斗的皇子们,如今凋零殆尽,只剩下一个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之阶前。
这深宫,这天下,竟已冷清至此。
“陛下,七皇子殿下前来请安。”殿外传来内侍的通传声,打破了死寂。
皇帝缓缓转动眼珠,目光投向殿门口。只见一个身着玄色蟒袍的少年,稳步走入殿中。殿外风雪呼啸,殿内烛火摇曳,光影在他身上投下明暗交错的轮廓。十三岁的慕容云泽,身形依旧带着少年人的单薄,但脊梁挺直如松,步履沉稳如山,眉宇间早已褪去了冷宫时的阴郁与戾气,沉淀出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近乎可怕的沉静与威仪。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能吸纳世间一切光暗,深不见底。
“儿臣参见父皇。”慕容云泽行至龙榻前,依足礼数,撩袍下跪,动作流畅自然,声音清朗沉稳,不卑不亢,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皇帝浑浊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细细审视着这个几乎被他遗忘多年的儿子。这个在冷宫泥泞中挣扎求生、如同野草般被践踏的“罪妃之子”,是如何在短短数年间,踏着兄弟的尸骨,一步步走到这养心殿的最深处?是命运无情的嘲弄?是上天垂怜的运气?还是…一场精心策划、步步为营的绝地反击?
“云泽,”皇帝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如同藏在棉絮里的针,“你如何看待你三哥之死?”
问题如同淬毒的暗箭,猝不及防,直指核心!
慕容云泽神色没有丝毫波动,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他微微垂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与惋惜:“回父皇,三哥素来体弱,尤其畏寒。今冬严寒,风雪交加,旧疾复发,骤然加剧,亦在情理之中。儿臣…儿臣只恨自己平日未能多尽兄弟之谊,多去探望,如今…天人永隔,悔之晚矣…”他言辞恳切,情真意切,将一个痛失兄长、自责不已的弟弟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滴水不漏。
皇帝眯起眼睛,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朕听闻,前几日,你曾送过一盒新茶给你三哥?是…雪山云雾?”
“是。”慕容云泽坦然承认,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荡,迎向皇帝审视的目光,“父皇前些日子赏赐了儿臣一些上好的雪山云雾。儿臣想着,三哥素来最爱此茶,便分了一半,遣人送去三哥府上,聊表心意。不想…不想那竟是儿臣与三哥的最后一面…”他声音微哽,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色与遗憾,随即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锋芒。
皇帝沉默下来。那盒茶,他早已命心腹秘密查验过,里里外外,毫无毒性。下毒的,是三皇子府中一个负责茶具清洗、毫不起眼的烧火丫头。那丫头昨夜已被发现“悬梁自尽”在柴房里,留下了一封语焉不详、满是悔恨的“遗书”,声称因打碎贵重瓷器被管事责骂,一时想不开…死无对证!所有的线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掐断,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
完美得令人心惊!完美得…令人恐惧!
“起来吧。”皇帝最终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无力,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他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你…是个有心的。”
“谢父皇。”慕容云泽依言起身,恭敬地侍立在一旁,低眉垂目,姿态谦卑。他知道皇帝在怀疑他,那审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他的皮肤。但他毫不在意。证据早已灰飞烟灭,线索早已斩断干净。更重要的是,皇帝需要他——需要这个唯一健全、唯一有能力、也唯一“名正言顺”的皇子,来继承这摇摇欲坠的江山社稷!这偌大的慕容王朝,除了他慕容云泽,还能托付给谁?一个被贬的庶人?一个夭折的幼子?还是…一个垂死的老人?
“传旨,”皇帝疲惫地闭上双眼,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立七皇子慕容云泽为皇太子,入主东宫。着钦天监择吉日,行册封大典。”
“儿臣谢父皇隆恩!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慕容云泽再次跪地,深深叩首。额头触碰到冰冷金砖的瞬间,他眼中所有的平静、沉痛、谦卑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刺骨、如同万年玄冰般的锋芒与决绝!
太子!
东宫!
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踏着兄弟的尸骨,淌过权力的血河,他终于站到了这至高之位的第一步!这仅仅只是开始!
相府,听雪轩。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窗外的严寒,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压抑。夏丞相夏明远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手中捏着一份刚刚送达的邸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面色沉凝如水,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那薄薄的纸页,看清背后翻涌的血雨腥风。
“他…竟成了太子…”夏明远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那个蜷缩在冷宫墙洞后、衣衫褴褛、眼神凶狠如狼崽的少年,那个需要他女儿偷偷送点心、送伤药才能活下去的“罪子”,短短数年,竟如同潜龙出渊,以如此雷霆万钧、血染宫闱之势,登上了储君之位!这其中的心机、手段、狠辣与隐忍,令人细思极恐,脊背生寒!
更让他忧心如焚的,是小女儿夏玉溪。自西山秋猎归来,那个曾经灵动活泼、笑容明媚的小姑娘,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她将自己关在凝香阁中,终日不言不语,如同一个精致却毫无生气的瓷娃娃。窗外的飞雪,庭院的枯枝,都无法引起她丝毫兴趣。甚至连姐姐夏玉妗伤势好转、能勉强下地行走的消息,都未能让她苍白的脸上展露出一丝笑颜。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望着窗外,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飘离了躯壳。
“爹爹,”夏玉妗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固定着夹板,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尚可。她看着父亲紧锁的眉头和妹妹紧闭的房门,眼中充满了深切的忧虑,“溪儿她…怕是…什么都知道了。”
夏丞相长叹一声,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钧重担,饱含着懊悔与无力:“是为父大意了。早知今日…当初就该狠下心来,彻底断了她的念想!慕容云泽此人…心思深沉如海,手段狠戾如刀,绝非良配!溪儿那般单纯心性,如何能在他身边安然度日?”
“可他已是太子…”夏玉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望向妹妹房间的方向,忧色更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他对溪儿…执念未消,以他如今之势,相府…恐难抗衡…”
“他敢!”夏丞相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他眼中厉色一闪,如同沉睡的雄狮骤然惊醒,散发出慑人的威势,“相府虽不涉党争,但世代簪缨,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为父在朝数十载,历经三朝,自问无愧于君,无愧于民!他慕容云泽纵是太子,也休想拿捏我夏家!休想动我女儿一根汗毛!”
他声音铿锵,掷地有声,带着一个父亲保护女儿的决绝和一个权臣应有的底气!然而,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凝重,却泄露了他内心并非全然的自信。慕容云泽的崛起,太过迅猛,太过血腥,其手段之狠绝,心思之缜密,远超常人想象。与这样一个人为敌,即便是根基深厚的相府,也需慎之又慎!
正说着,管家夏福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面色凝重,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个锦盒和一个烫金的拜帖。
“老爷,东宫…太子殿下派人送来贺仪。”夏福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一份是恭贺大小姐伤势好转,另一份…指明是给二小姐的。”
“太子?”夏丞相眉头皱得更紧,眼中戒备之色更浓。他拿起拜帖扫了一眼,上面是东宫詹事府的落款,措辞恭敬,言明是感念夏玉妗秋猎护驾之功,特备薄礼,聊表心意。
夏丞相冷哼一声,没有立刻去看那锦盒,而是问道:“指明给溪儿的是什么?”
夏福小心翼翼地打开其中一个稍小的锦盒。盒内铺着明黄色的贡缎,上面静静躺着一支通体莹白、毫无杂质的羊脂白玉簪。簪身线条流畅温润,簪头雕琢成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花瓣层叠,栩栩如生。最奇特的是,那花心一点,并非雕刻,而是一块天然形成的、米粒大小的嫣红血玉,如同点睛之笔,让整支玉簪瞬间灵动起来,既清雅脱俗,又带着一丝惊心动魄的妖异之美。
“嘶…”饶是夏丞相见惯奇珍异宝,也不禁为这玉簪的巧夺天工和那一点血玉的珍贵而微微动容。但他随即脸色更沉!这簪子…太不寻常!尤其是那一点嫣红,如同心头血,带着一种强烈的、不容拒绝的暗示!
“放下吧。”夏丞相的声音冰冷,“给大小姐的留下。给二小姐的…退回去!”
“爹爹,”夏玉妗忽然开口,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坚持,“让溪儿…自己决定吧。”她看着那支玉簪,眼神复杂。她深知妹妹对慕容云泽的感情,也明白这支簪子背后蕴含的深意。强行阻拦,或许只会适得其反。
夏丞相沉默片刻,最终疲惫地挥了挥手。夏福会意,捧着锦盒退了出去。
凝香阁内,炭盆里的银丝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夏玉溪依旧坐在窗边的绣墩上,望着窗外庭院里那株被积雪压弯了枝头的玉兰树,眼神空洞。丫鬟小翠捧着那个小锦盒,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
“二小姐…”小翠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紧张,“这是…太子殿下…送您的…”
夏玉溪仿佛没有听见,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株玉兰树上,一动不动。寒风卷着雪沫,敲打着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
许久,久到小翠以为她不会回应时,夏玉溪才极其缓慢地、如同木偶般转过头来。她的目光落在那个锦盒上,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死寂般的平静。
“打开吧。”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不带一丝情绪。
小翠连忙打开锦盒。当那支白玉兰簪呈现在眼前时,饶是小翠也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那玉质温润,雕工精湛,尤其是花心那一点嫣红,如同雪地里绽放的朱砂梅,美得惊心动魄。
“殿下说…”小翠看着夏玉溪毫无波澜的脸,声音更低,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这簪子名为‘玉兰初绽’,盼小姐…安好如初…”
玉兰初绽…
玉兰…
夏玉溪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缓缓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那温润的簪身,抚过那含苞待放的花瓣,最终停留在花心那一点刺目的嫣红上。冰凉坚硬的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瞬间烫到了她的心底最深处!
玉兰…是他们初遇时的花。就在相府后院那堵高墙下,墙洞缝隙里,她第一次看到那双狼崽子般凶狠却孤独的眼睛。墙边那株老玉兰树,在初春的寒风中,开出了第一朵洁白的花。她递过第一块带着体温的桂花糕,他迟疑着接过,指尖冰凉。她笑着说:“我叫夏玉溪,你呢?”他沉默了很久,才低低地说:“慕容云泽。”声音沙哑,带着戒备,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阳光照到的茫然。后来,她告诉他,玉兰花开了,很漂亮。他隔着墙洞,轻声说:“我没见过玉兰花。”那一刻,她心尖一酸,偷偷折了一枝开得最好的,从墙洞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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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兰初绽…安好如初…
多么美好的祝愿。多么…讽刺的礼物。
“放下吧。”夏玉溪收回手,声音依旧飘忽,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小翠依言将锦盒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阁内只剩下夏玉溪一人。她静静地坐着,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株玉兰树。许久,她缓缓起身,走到矮几前,拿起那支玉簪。簪身入手温润,那点嫣红在烛光下流转着妖异的光泽。她翻转簪身,目光落在簪尾极其隐蔽处——那里,用几乎微不可见的刀工,刻着两个蝇头小字:
不负。
不负…
不负…
夏玉溪忽然笑了。那笑容苍白而空洞,如同冰雪雕琢的花,没有丝毫温度。笑着笑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簪身上,晕开一片湿痕。
不负?慕容云泽,你负了谁的命?负了谁的骨肉亲情?负了谁的信任与托付?你手上沾满兄弟的鲜血,脚下踩着累累白骨,登上这东宫之位!如今,你拿着这支染血的玉簪,刻着“不负”二字,是打算…负谁的心?
东宫,文华殿。
烛火通明,将殿内映照得亮如白昼。慕容云泽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身着明黄色四爪蟒袍,头戴金冠,面容沉静。案几上堆积着如山的奏折,朱笔在他手中沉稳落下,批阅的速度快得惊人,字迹遒劲有力,批示精准果断,全然不像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
皇帝病重,已下旨由太子监国。短短数日,这位少年太子便以雷霆手段整顿吏治,清理积弊,提拔寒门,打压勋贵,展现出令人心惊的政治手腕和铁血魄力。朝中老臣,从最初的轻视观望,到如今的敬畏交加,只用了短短数日。
“殿下,”秦远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相府那边…将玉簪收下了。”
慕容云泽批阅奏折的笔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一滴朱砂墨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红。他放下笔,抬起眼,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声音低沉:“她…可好?”
秦远山斟酌着词句,谨慎回答:“二小姐…收下了簪子。只是…据眼线回报,二小姐终日闭门不出,形容憔悴…相爷…似乎颇为不悦。”
慕容云泽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阴霾!如同平静的湖面骤然掀起风暴!夏明远这只老狐狸!他竟敢阻拦!竟敢让他的玉溪如此伤心!
“备一份厚礼,”慕容云泽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压抑的怒火,“明日孤亲自去相府探病。探望夏大小姐的伤势。”
秦远山心头猛地一跳!太子亲临相府?!这…这太过引人注目!也太…太冒险了!他急忙劝谏:“殿下!三思!此时去相府,恐惹非议!朝中那些言官御史,正愁找不到殿下的错处!若被有心人利用,说殿下结党营私,亲近重臣…”
“结党营私?”慕容云泽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孤探望救命恩人,有何不可?夏大小姐为护幼妹,以身挡箭,忠义之举,感天动地!孤身为太子,代天子抚慰功臣,彰显朝廷恩义,有何不妥?”他站起身,玄色披风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何况…孤也想看看,相府的门槛,究竟有多高!”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与锋芒!秦远山心中一凛,知道太子心意已决,再劝无用,只得躬身应道:“老奴遵旨!”
翌日,风雪稍歇。太子仪驾亲临相府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金吾卫开道,旌旗招展,东宫属官随行,浩浩荡荡的队伍,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威严肃穆,气势逼人!
相府中门大开,以夏丞相为首,阖府上下,无论主仆,皆身着正装,跪伏在冰冷的雪地中迎驾。夏丞相低垂着头,面色沉静如水,眼底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与深深的戒备。他没想到,慕容云泽竟如此迫不及待!如此…咄咄逼人!
“臣夏明远,率阖府上下,恭迎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夏丞相的声音洪亮而恭敬,带着臣子应有的谦卑。
“夏卿不必多礼。”慕容云泽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清朗温和。他亲自走下銮驾,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亲手将夏丞相扶起。动作自然,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跪伏的人群,最终精准地落在夏玉溪身上。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袄裙,外面罩着同色的狐裘斗篷,小脸埋在雪白的风毛里,显得愈发苍白瘦削。她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神情,但那单薄的身影,却透着一股拒人**里之外的疏离与死寂。
慕容云泽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尖锐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转向被丫鬟搀扶着起身的夏玉妗。
“孤特来感谢夏大小姐秋猎护驾之功。”慕容云泽的声音温和有礼,带着上位者的矜持与恰到好处的关怀,“大小姐伤势可好些了?”
夏玉妗强忍着肩头的疼痛和心中的惊涛骇浪,屈膝行礼,声音虚弱却清晰:“臣女夏玉妗,参见太子殿下。些许小伤,劳殿下挂念,臣女惶恐,不敢当‘护驾’二字。”
“大小姐过谦了。”慕容云泽示意内侍奉上早已备好的厚礼——百年老参、天山雪莲、南海珍珠…琳琅满目,皆是宫中珍品。“这些药材,可助大小姐固本培元,早日康复。另,孤已命人从江南延请名医‘妙手回春’薛神医入京,专为大小姐诊治筋骨之伤。薛神医于续筋接骨一道,堪称国手,定能让大小姐恢复如初。”
这份厚礼与安排,不可谓不重!不可谓不周到!足见太子对夏玉妗“救命之恩”的重视!然而,夏玉妗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反而升起一股更深的寒意。太子越是厚待,越是彰显其心思深沉,所图非小!她谢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臣女…谢殿下隆恩!”
寒暄过后,气氛陷入一种微妙的凝滞。慕容云泽的目光再次投向一直沉默低头的夏玉溪,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孤想与二小姐单独说几句话,不知可否?”
满场皆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夏玉溪身上!夏丞相脸色骤变,猛地抬头,眼中厉色一闪,沉声道:“殿下!小女年幼无知,性情顽劣,恐言语无状,冲撞殿下圣驾!且她近日身体不适,实在不宜…”
“无妨,”慕容云泽直接打断了夏丞相的话,目光如同实质般锁住夏玉溪,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压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孤有几句话,需当面问清。二小姐,意下如何?”
夏玉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缓缓抬起头,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曾经清澈灵动、如同山涧溪流的眼眸,此刻却如同两潭死水,空洞而麻木。她迎上慕容云泽那双深邃如海、此刻却翻涌着暗流与风暴的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轻轻吐出几个字:
“臣女…遵命。”
相府梅园,积雪未消。红梅点点,在洁白的雪地上绽放,如同凝固的鲜血,带着一种凄艳的美。寒风卷过,带来阵阵冷冽的梅香。
慕容云泽屏退了所有随从和相府下人,偌大的梅园,只剩下他与夏玉溪二人。雪地上,两行脚印延伸向前,一深一浅,沉默无言。
“你瘦了。”慕容云泽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柔软的沙哑。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冰凉的脸颊。
夏玉溪却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声音平静无波:“谢殿下关心。”
“还在怪我?”慕容云泽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带着不容逃避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夏玉溪再次后退,拉开距离,声音依旧平淡:“臣女不敢。”
“玉溪!”慕容云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得蹙起了眉头!“看着我!”
夏玉溪被迫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眸终于有了焦距,水光潋滟,倒映着他此刻有些失控的面容。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殿下要臣女看什么?看您如何步步为营,铲除异己?看您如何…杀人如麻,血染宫闱?”
慕容云泽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最锋利的冰锥刺中!他抓着她的手腕猛地收紧,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你果然…都知道了!”
“三皇子是怎么死的?”夏玉溪的声音开始发颤,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那雪山云雾…您明明送过!”
“茶无毒!”慕容云泽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晰,“毒在茶杯的釉彩里!遇热才释出!那杯子,是他最信任的心腹管家,亲手奉上的!”
夏玉溪浑身冰凉,如同瞬间被扔进了冰窟!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您…您早就知道?!”
“知道又如何?”慕容云泽眼中戾气翻涌,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声音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他想毒死我!他和他那‘贤德’的母妃,早就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他暗中勾结镇西将军,豢养死士,西山秋猎的刺客就是他的人!他想弑君!想嫁祸给老五!想一箭双雕!我不过是将计就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五皇子呢?!”夏玉溪的泪水终于决堤,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她用力挣扎着,声音带着泣血的控诉,“坠马是意外?!踩断他手骨是意外?!还有您在他颈后那一按…殿下!您当我真是傻子吗?!您当我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吗?!”
慕容云泽猛地将她拉入怀中!双臂如同铁箍般紧紧环住她,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是!都是我做的!”他低吼着,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偏执与痛苦,“因为他们想杀我!想杀你!老五跋扈,视我如蝼蚁,视你为玩物!他觊觎你!他想毁了你!他该死!他们都该死!这深宫就是修罗场!我不杀人,人便杀我!我不争,便是死路一条!连同你…连同你也会被他们撕碎!”
他捧起她泪流满面的小脸,眼神炽热而疯狂,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占有欲:“你姐姐的伤,我定会寻遍天下名医!穷尽四海之力!定要让她恢复如初!至于无辜?!”他冷笑一声,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这世上谁真正无辜?!玉溪!我只在乎你!只要你平安!只要你活着!我愿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低下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吻去她脸颊上冰冷的泪水。那熟悉的、带着安抚力量的异香萦绕在鼻尖,却再也无法抚平两颗早已破碎不堪、伤痕累累的心。
“跟我走,”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与不容拒绝的强势,“入东宫,做我的太子妃。我发誓!此生此世,唯你一人!绝不负你!我会给你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护你一世周全!让你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入东宫?太子妃?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夏玉溪在他怀中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仿佛看到了那金碧辉煌的宫殿,看到了那至高无上的凤座,也看到了那凤座之下,堆积如山的白骨,流淌成河的鲜血!看到了他踏着血路前行,眼神冰冷如霜,再也找不到一丝当年的温度…
“殿下,”她轻轻推开他,用尽全身力气,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重担,“您说过,要让我被世界温柔以待。”
慕容云泽身体猛地一僵!
“可您的世界,”夏玉溪退后一步,拉开距离,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凉与绝望,如同燃尽的灰烬,“只有血,没有温柔。”
她颤抖着手,解下腰间那枚一直贴身佩戴、温润如初的金兰佩。玉佩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泽,上面刻着的古老契文清晰可见。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慕容云泽,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有初遇时的温暖,有墙洞边的陪伴,有金兰契的誓言,也有如今的恐惧、绝望与心死。
然后,她弯下腰,将玉佩轻轻放在脚下洁白的雪地上。玉佩陷入松软的积雪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如同心碎的声音。
“慕容云泽,”她抬起头,泪水无声滑落,声音却异常清晰,“我们…到此为止吧。”
说完,她决然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梅园外走去。单薄的背影在风雪中显得如此脆弱,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撼动的决绝。
到此为止?
慕容云泽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看着夏玉溪决然离去的背影,看着她消失在梅林深处,看着雪地上那枚静静躺着的金兰佩…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着灭顶的恐慌与剧痛,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不!绝不可能!
她是他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是他挣扎求生的全部意义!是他登上这荆棘王座唯一的慰藉!她怎能离开?她怎能说…到此为止?!
他猛地弯下腰,如同濒死的野兽般,一把抓起那枚金兰佩!玉佩冰冷的棱角深深嵌入他的掌心,割破皮肉,鲜红的血液瞬间涌出,顺着指缝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晕开一朵朵刺目而妖异的红梅!
“夏玉溪!”他对着空寂的梅园,对着那漫天风雪,发出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吼!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偏执与疯狂,“你既入了我的局,就别想逃!”
东宫之路,白骨为阶,血染山河。他既已踏上,便容不得半分退缩,容不得一丝软弱!情之一字,于他而言,要么同归,要么…同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