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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二更天的时候,顾家来人,将衣衫不整的顾嘉从南红馆抬了回去。
次日一早,大理寺卿顾大人便跪在了皇帝寝宫外,苦苦求见。
因皇帝近来龙体欠安,连日罢朝,大部分政务都交给了太子和平王、宁王三人。
只不过,还有些既定的政务,皇帝要亲自把关,因着身子虚弱,就皆在寝宫偏殿处理。
若有紧急事务,重臣亦可前来觐见。
内侍通传后,顾大人红着眼眶,几乎是踉跄着进了寝宫内室。
室内药香弥漫,皇帝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半......
夜色如墨,雁回坡上的风却格外清亮。林晚舟伫立崖边,手中那本《问者之路》已被风吹得页页翻飞,像一群欲飞的白鸽。她望着山下村落里点点灯火,每一盏灯后都有一户人家在读她编撰的《记忆录》,有孩童在背诵迎圣会的宣言,有老人含泪讲述三十年前那一场焚书之夜。
她忽然觉得累了。
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灵魂深处那种长久绷紧后的松懈。三年来,她以一介女子之身,执剑于史册之间,撬动了整个王朝的认知根基。她没有封侯拜相,也没有入主中枢,但她所掀起的风暴,早已渗入朝堂与民间的每一寸肌理。
可她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紫宸阁虽已瓦解六人,但最后一人??那位隐匿最深、代号“玄圭”的幕后主使,依旧杳无踪迹。其余落网者皆咬死不知其真实身份,只称其“每十年现身一次,口谕即律令”。更诡异的是,在所有搜出的密档中,“玄圭”从未留下笔迹,甚至连名字也未曾被直接提及,仿佛此人根本不存在于人间,只是一道影子,游走于权力最幽暗的缝隙。
而最近一个月,各地陆续发生怪事:南方书院讲授《迎圣会始末》的教授接连暴毙,死状皆似自尽,却无遗书;北方边境传来消息,戍卒夜间常闻古井中有诵经声,走近查看,唯见井壁刻着一行小字:“知者不死,问者不灭。”;更有传言说,慈恩寺观音像的手指近日竟自行转动三圈,香客发现时,指尖空腔已空,玉佩不翼而飞。
林晚舟凝眉沉思良久,终于明白??**对方还在看她**。
这不是结束,是反扑的开端。
翌日清晨,她召集纪事堂核心成员于书院密室。沈知衡亦从北境归来,风尘仆仆,眉宇间多了几分冷峻。三年前他率军护送最后一批藏档入关,途中遭遇伏击,左臂至今仍无法完全伸展。但他眼神未变,依旧如寒潭映月,清澈而坚定。
“我查到了一点线索。”他摊开一张泛黄的地图,指尖落在江南一处名为“栖云观”的道观上,“这里曾是紫宸阁初代七人秘密集会之地。据老钟挖掘出的一份残卷记载,‘玄圭’每逢甲子年必至此地祭拜先师,并开启‘天镜台’??一个能窥见天下言论流向的机关。”
林晚舟目光微动:“天镜台?”
“不是实物,是一种信息网络。”沈知衡低声道,“他们通过遍布全国的眼线,收集民间话语、童谣、碑文、甚至梦话,汇总成一份《舆情录》。若某地出现‘危险思想’萌芽,便立即派人清除。迎圣会当年之所以覆灭得如此彻底,正是因为‘天镜台’提前半年就预警了他们的集结计划。”
室内一片死寂。
林婉柔坐在角落,低头不语。这位曾经百般陷害姐姐的庶妹,如今已是纪事堂负责人口述史整理的骨干。五年前她在母亲坟前跪了三天三夜,哭诉自己也是被家族利用的棋子,求林晚舟给她赎罪的机会。起初无人信她,直到她冒死潜入李维安旧宅,偷出一份关键账册,才换来众人一丝信任。
此刻她抬起头,声音轻颤:“我……我想起来了。小时候,父亲书房有一块铜牌,上面刻着‘玄圭守正’四字。他曾叮嘱我,若有外人问起,就说那是祖上传下的镇宅符。”
众人哗然。
林晚舟缓缓闭眼。她终于明白为何从小就被剥夺继承权、被送去乡下别院??因为她不仅是“罪妇之女”,更是唯一可能触及“玄圭”真相的人。她的血脉里,流淌着两条截然相反的命运:一边是母亲林昭留下的追问之志,一边却是父亲一脉潜藏的守护之责。
她睁开眼,直视林婉柔:“你愿带我们去那书房吗?”
林婉柔点头,泪流满面。
三日后,一行人乔装成修缮工匠,进入林府老宅。这座曾显赫一时的府邸如今破败不堪,蛛网密布,唯有西厢书房仍有人定期打扫,门锁崭新。
沈知衡用特制蜡液拓下锁芯纹路,连夜仿制钥匙。次日凌晨,他们悄然潜入。
书房陈设古朴,檀木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各类典籍,看似寻常,但林晚舟一眼便看出异样??所有书籍按《千字文》排序,唯独中间一本《礼记正义》位置偏移半寸,且书脊颜色略深。
她取下书册,翻开第一页,赫然发现夹层中藏着一枚青铜令牌,正面篆书“紫宸监秘”,背面则是一行细若蚊足的小字:
>“甲辰年七月初七,天镜重启,玄圭归位。”
日期正是**十日后**。
“他们在等一个时机。”沈知衡沉声道,“也许那天,他们会正式重建紫宸阁,推出新的‘清源’版本历史,彻底抹杀我们的成果。”
林晚舟握紧令牌,指尖发白。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当时她年仅八岁,看不懂那些隐语。如今回想,其中一句反复出现:“**圭者,土中之玉也。破土方见光。**”
她猛地抬头:“我知道‘玄圭’是谁了。”
众人屏息。
“不是某一个人。”她一字一顿,“而是一个**制度性的存在**。它是历代被选中的继承者,由前任‘玄圭’亲自指定,必须出身清流世家、精通史法、善于伪装情感,最重要的是??要能让所有人相信他是无辜的、公正的、甚至是推动改革的先锋人物。”
她顿了顿,眼中燃起火焰:“换句话说,‘玄圭’从来不怕曝光,因为他早就学会了如何在阳光下杀人。”
计划迅速展开。
他们决定兵分三路:一路由沈知衡带领,前往栖云观外围布防,切断一切通讯路径;一路由林婉柔带队,潜入朝廷档案馆,查找近十年“玄圭”可能出现的任命记录;林晚舟则亲自赶赴京城,在皇帝面前揭开最后一层迷雾。
临行前夜,她在书院后院点燃了一支烛火,置于青石之上。这是迎圣会的传统仪式??“照魂灯”,意为照亮亡者之路,也提醒生者勿忘来处。
沈知衡站在她身旁,轻声道:“若此去凶险,记得你说过的话??真相不怕曝光,怕的是无人追问。”
她回头看他,笑了:“那你就是我的第一个提问者。”
三日后,林晚舟踏入皇宫。
皇帝正在御花园中喂鱼,神情倦怠。三年来,他虽名义上支持调查团,实则步步受限,连亲信太监都被调换三次。他知道自己仍是傀儡,只是这次操纵丝线的手,不再是紫宸阁,而是某种更为古老、更为根深蒂固的力量。
“你要的答案,朕不能明说。”他背对着她,声音几不可闻,“但你可以去看一样东西??皇史?最底层,第七格铁柜,编号‘癸亥?零’。那里存放的不是档案,是‘人选名录’。”
林晚舟心头剧震。
她立刻前往皇史?。这座皇家档案馆戒备森严,但她手持“钦命特使”金印,顺利进入地下密库。第七格铁柜需双钥开启,她正思索之际,忽觉身后微响。
转身刹那,一道黑影掠过梁上,手中短刃直取咽喉!
她侧身避让,袖中滑出柳莺遗留的钢笔刀,反手格挡。金属交击之声清脆刺耳,火光一闪,她看清刺客面容??竟是当朝太子伴读、素有贤名的翰林院编修周清远!
“你?”她惊怒交加。
周清远冷笑:“你以为陛下真愿你查下去?他让我盯着你。若你触及禁忌,便当场诛杀,对外宣称你疯癫弑君。”
林晚舟脑中电转,忽然厉声喝道:“周清远!你祖母可是迎圣会成员周氏?因撰写《女学议》被诬‘蛊惑人心’,赐鸩酒而亡?”
对方身形一滞。
她趁机逼近:“你入宫为官,不是为了效忠皇权,是为了查明真相!可你现在成了刽子手,替他们杀掉最后一个问问题的人!”
周清远双手颤抖,刀尖垂下。
林晚舟缓步上前:“我知道你在犹豫。因为你每天都在抄录《舆情录》,看到有多少孩子在写‘我们要知道迎圣会的事’,看到有多少教师偷偷复述裴念的遗言……你的心,早就不属于紫宸阁了。”
良久,周清远跪地,痛哭失声:“我娘临死前说……宁做断头鹤,不做衔花犬。可我……我怕啊……”
林晚舟扶起他:“那就跟我一起,把脖子昂起来。”
两人合力打开铁柜,取出那份“癸亥?零”档案。
里面是一本薄册,封面无字,内页却密密麻麻列着百年来的“玄圭”候选人名单,每人旁标注三项评分:**忠诚度、隐蔽性、影响力**。最新一页写着:
>候选人:林晚舟
>出身:林氏嫡女,母系牵连迎圣会
>优势:具备强烈追问意识,群众基础广泛,易引导舆论
>风险:情感波动大,易受私人仇恨驱使,难以控制
>结论:**可培养,需驯化**
林晚舟看着自己的名字被如此冷静地剖析,仿佛一头待宰的牲畜,不由得浑身发冷。
原来,他们从未想杀她。
他们想把她变成下一个“玄圭”。
当晚,她将证据带回书院,召开紧急会议。所有人震惊无言。林婉柔喃喃道:“所以……他们允许我们揭露李维安,是因为我们需要一个敌人?一个可以转移注意力的替罪羊?真正的目的,是让我们在这场‘胜利’中耗尽力气,然后顺理成章地推出新一代‘清流领袖’??也就是你?”
林晚舟点头:“他们需要一场完美的交接:旧罪被清算,新人被拥戴,历史再次循环。而我,将成为那个戴着镣铐跳舞的‘改革者’,一边推行有限开放,一边亲手扼杀更深的真相。”
沈知衡沉声问:“那我们怎么办?揭发这一切?”
“不行。”她摇头,“一旦公开,朝廷会立刻宣布我精神失常,伪造证据,进而全面镇压纪事堂。百姓只会看到混乱,不会理解背后的结构之恶。”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我们要做的,不是对抗‘玄圭’,而是**摧毁‘玄圭’诞生的土壤**。”
三日后,思省书院发布《终极倡议书》,宣布启动“全民记忆工程”:
-每个村庄设立“记忆角”,由村民自发记录家族口述史;
-所有学校开设“质疑课”,鼓励学生对课本内容提出疑问;
-成立“独立史评会”,由平民推选代表审阅官方出版物;
-更惊人的是,他们公开号召:“每一位读过《记忆录》的人,请写下你心中的真相,投入各地‘问心箱’。十年之后,我们将共同开启,看看这个时代留下了什么。”
此举震动朝野。
短短半月,全国各地寄来逾十万封“问心信”。有老兵写自己亲眼所见的军粮贪腐案;有宫女回忆贵妃如何毒杀嫔妃;有书商控诉官府强收禁书焚烧……这些信件不分真假,全部封存,等待十年后公之于众。
紫宸阁终于坐不住了。
七月初七,栖云观方向传来异象:整座山头笼罩在灰雾之中,道观顶部升起一座青铜高台,台上置一面巨镜,镜面不断浮现文字,正是各地“问心箱”中的内容摘要!
“天镜台”真的存在!
沈知衡率人强攻,却发现观内空无一人,唯有一具干尸端坐蒲团之上,身穿紫袍,胸前挂着“玄圭”令牌。其面容竟与十年前死去的礼部尚书李维安一模一样。
“替身……”沈知衡喃喃,“真正的‘玄圭’,从来不在明处。”
就在此时,京城急报传来??皇帝驾崩,遗诏立太子即位,而新帝登基第一道旨意,便是宣布林晚舟为“国策顾问”,总领文化教化事务。
她笑了。
她终于明白了。
**她已经被选中了**。
但她没有拒绝。
登坛那日,她身穿素衣,不戴冠冕,手中只捧一本《记忆录》。面对百官与万民,她朗声道:
“诸位,你们以为我在追求真相?不,我在追求一种权利??每个人都能问‘为什么’的权利。我不需要成为‘玄圭’,因为当所有人都能质疑时,‘玄圭’就再也无法诞生。”
她翻开书页,高声诵读:
>“继续问吧。
>只要还有问题,他们就没有真正死去。”
风吹过广场,十万份《记忆录》同时翻页,如同振翅的蝶群。
而在无人注意的宫墙阴影里,一位老太监默默烧毁了一枚青铜令牌,轻声呢喃:“土中之玉……终究破土而出。”
十年后。
雁回坡上建起一座无名碑林,碑上不刻功名,只镌刻普通人写下的问题:
>“那天晚上,父亲为什么被抓走?”
>“老师说的历史,真的是真的吗?”
>“如果我说太阳应从东方升起,会被当成疯子吗?”
林晚舟拄杖而来,身后跟着一群少年。最小的女孩仰头问:“林先生,我们现在安全了吗?”
她望向远方,夕阳正缓缓沉入山峦。
“安全?”她轻叹,“只要还有人想让你闭嘴,你就永远不够安全。但只要你还能提问……你就从未失败。”
风吹起她的白发,像一面不肯降下的旗。